对话嘉宾
张玉烛(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副主任)
谢仲桂(湖南省水产科学研究所所长)
孟祥胜(湖南省益阳市南县人民政府副县长)
周勉(半月谈记者)
麻小、口味虾、卤虾、冰镇虾……大快朵颐地吃上一顿小龙虾是南北吃货们的夏日必修课。目前,国内市场上的小龙虾中,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江苏、湖北和湖南等地的稻田养殖。消费者并不了解的是,美味小龙虾背后,正面临一场事关生态环境、农民利益和粮食安全的争论。
我们需要全面客观地看待以“稻虾种养”为代表的稻渔综合种养模式,以便为探索其他农业发展模式提供借鉴。
安徽省五河县沱湖乡大岗村村民展示捕获的小龙虾 曹力/摄
“稻虾种养”有过热趋势
周勉:我国的小龙虾养殖总面积1680万亩,其中稻田养虾面积1261万亩,超过全国稻渔综合种养面积的四成。一方面有专家指出,不断扩大的稻田养虾规模影响水稻生产,造成粮食安全隐患;另一方面,是好不容易通过养虾脱贫致富的农民。究竟要虾还是要稻?
张玉烛:“稻虾种养”模式本身是值得肯定的,但我对大规模扩张还是持相对谨慎的态度。首先,这种模式要对稻田开沟,会一定程度破坏耕地,虽然这种破坏并非不可逆,但恢复起来也需要时间。其次,在所有稻渔共养的模式里,目前“稻虾种养”有过热的趋势。实际上,在去年4月,农业农村部关于规范稻渔综合种养产业发展发布过一个通知,已经注意到一些不规范的苗头。湖南是袁隆平院士的“根据地”之一,他一直强调,产量和质量是一对矛盾,产量是基础,提高粮食质量不能牺牲这个基础。
谢仲桂:并不是所有的稻田都适合“稻虾种养”,这是必须要明确的一个前提。以湖南为例,经过我们的测算,全省大概有20%的稻田是适宜这种模式的,虽然还有潜力可供挖掘,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能盲目发展。同时,这种模式在投苗比例、土壤影响、底泥影响等方面,还缺乏深入系统的研究,一些品种也面临种质退化严重、免疫力下降等问题。目前,我们和湖南农业大学、湖南省农科院等正在加紧上述方面的研究,力求跟上农业发展需求和市场需求。
促农增收效果显著
孟祥胜:“稻虾种养”可以说是地处洞庭湖腹地的南县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型的“起跑线”。我这里有一组数据:2015年,南县稻虾种养面积为8万亩,2019年达55万亩。种养户亩平收入达6000元,效益3000元左右,较常规种植水稻每亩增收2000多元。没有“稻虾种养”前,南县本地大米每斤价格在2.1元到2.6元,现在达到每斤8元。全县相关从业人员达12.8万人,共有约1.5万名贫困人口通过养虾脱贫。
7月22日,浙江湖州“道之鱼”生态农业园养殖户整理 捕捞的小龙虾和湖蟹 徐昱/摄
养虾还催生了专业合作社196家、家庭农场132家,并带动发展小龙虾主题餐饮店400多家(含夜市),研发新菜品30多种。可以说,“稻虾种养”在促进农民增收、助力脱贫攻坚、发展地方经济等方面,效果都十分明显。
谢仲桂:水产品是食物蛋白质的重要来源,也是老百姓“菜篮子”的重要组成部分。从稳定粮食产量的角度来说,稻渔模式可能贡献不大,但从保障水产品供给来说,其重要作用正日益显现。
我国很多大江大河大湖都实行了严格的禁捕令。2019年,湖南省包括湘资沅澧四水和洞庭湖在内的全部水域,仅有8万吨捕捞产出。禁投肥、禁围栏、禁网箱后,天然水域的养殖产出也基本为零。再加上传统池塘因为用地矛盾、环保投入等原因也很难再有增加。因此,稻田就成为目前主要、关键的渔业补充途径。
张玉烛:首先,湖南的土壤重金属含量相对来说比较高,而稻渔模式特别是“稻虾种养”要求耕地长期灌水,这是有利于降低重金属含量的。其次,传统的粮食生产模式下,农民如果没有国家补贴,几乎是不赚钱甚至会亏本的,而稻渔种养模式下,农民的增收幅度相当明显。第三,它的火爆,带动了各个科研团队的研究力度。比如,我们中心已有团队开始专门进行这方面的品种选育,袁隆平院士的“三一工程”(三分地养活一个人)里也有相关的课题。这些研究都可以让我国的农业发展呈现出更加多元的趋势。
孟祥胜:说到小龙虾,大家第一时间就会想起湖北潜江、江苏盱眙和湖南南县,这种知名度已经远远超出这个产业本身带来的经济价值。稻虾产业还带动了南县的全域旅游、电商物流、农田基础设施等多个方面。南县在2018年被中国粮食行业协会评为“中国虾稻米之乡”。因此,不管是政府、行业协会还是种养主体,对于农产品品牌和品质的维护自觉和力度是前所未有的,都在积极主动开展农产品溯源体系建设和农业全产业链体系建设。
科学把控,算好粮食安全的账
周勉:“稻虾种养”面临的争议,本质上是粮食安全的账究竟要如何算。我认为,有争议并不可怕,但要警惕各路人马来“算账”,最终却由农民和消费者来“埋单”的情况出现。类似的教训已经太多,应当极力避免。
粮食安全应当包含以下几点:数量安全、质量安全、流通安全、环境安全和收入安全等多个方面。前面几个安全都比较好理解,并且日益受到重视,但最后一个安全往往被忽略。不管是粮食还是其他农产品,如果不能给农民带来稳定的、可期的、持续性的收入,就没有人来保障上述安全的实现。算这笔账,既不能将它们孤立割裂,更不能将它们彼此对立起来。实际上,在传统模式“种粮不赚钱”几乎已成共识的今天,“稻虾种养”模式以及地方政府围绕这个产业所做的工作,都为现代农业的发展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宝贵经验和积极思考。
张玉烛:其实,只要是农业生产行为,都会给自然环境带来或多或少的影响。每当一种农业技术或者农业模式应用到实际生产,既要看到它潜在的“副作用”,也要看到它带来的积极效果。农业科研工作就是要不断去解决实际生产中出现的各种问题。比如说杂交水稻,过去被诟病“贪吃”“傲娇”,但经过不断努力,正在改变它在农民心中需要“大肥大水”的种植印象。
孟祥胜:我想,简单的数据对比并不能完全概括“稻虾种养”的积极影响。在这个过程中,我们也在不断解决一个个具体问题。2017年到2019年,我们通过对比试验和创建示范基地,筛选出了“桃湘优莉晶”“野香优航1573”等一批高档优质稻,探索了“水稻轻简高效生产技术及病虫害绿色防控技术”,开展了“稻田人工诱导繁育”“室内工厂化人工诱导繁育”等小龙虾种苗繁育技术攻关。联合省内外科研机构,开展小龙虾从产地环境、良种繁育、标准养殖、大众食品、功能性产品到厨房菜品的系列研究。同时,水稻机插、抛秧技术、有机肥的科学使用技术、溯源体系建设、绿色防控社会化服务等方面也得到大面积推广应用。
不知能否这样说,“两利相权取其重”。我认为,只有在脱贫之后,才能更有底气和实力保粮田。如果“一刀切”式地退虾还耕,农民都会出去打工,粮田很可能会撂荒。
周勉:要虾还是要稻?这对看似无解的矛盾,其实在科学把控的前提下,还是可以实现共存的。养虾的规模应当严格管控,加快研发农业科技让稻田增产,就是我们未来努力的方向。(刊于《半月谈内部版》2020年第9期 原标题:《科学把控“稻虾种养”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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